跟学生聊天。他签了一份工作。工作还不错。但是,他仍然很迷茫。
他说,这份工作只能给我带来金钱上的满足,可是未来的发展在哪里,我看不到。
曾经有那么一刹那,我感觉看见了自己。
然后他说:老师,我怎么觉得我们现在怎么这么重视钱呢?给的工资高就签约,工资低就不做,你说我们这样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错了吗?
错了吗?这个问题,真的让我有些不知所措。作为一个辅导员,我有责任帮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、世界观和价值观。但是,我怎么跟他讲呢?
当整个社会都向钱看的时候,当很多人都以金钱来评价你的时候,我怎么去告诉他,钱并不重要呢,理想、追求、精神才是至高无上的东西呢?
还记得上次跟另一个学生谈话,学生说,老师,你给我举一个例子,就是从你的学生中举一个例子吧,就是那种自立自强的典型。我举了一个例子,他接着说,老师,你看他,孤身一人奋斗在一线城市,房价至少两三万一平米吧,你刚才说他已经挣到一个月一万多,可是也买不到一平米的房子啊,然后,他的父母需要他赡养吧,如果父母生病了呢?他怎么办?他有女朋友吗?他的安全感从何而来呢?老师。
我无言以对,真的,我对他说:孩子,我没法去反驳你的观点。在某种层面上,你也是对的。因为没有物质的保障,精神的安宁也是很难获得的。人毕竟要活在这个物质的世界里,而在这样的喧嚣的物质社会里,我去要求你独善其身去关爱心灵也是不现实的。我只想让你在物质的大海中沉浮时,还有一种心灵的东西可以依靠,不至于失去方向。
他走后,我沉默了好久,忽然觉得很累。这是好多年没有的感觉,他的说法让我一个自认为口才还不错的人沉默,甚至无言以对。
在这样一个浮躁的以功名利禄来衡量一个人的年代,我们怎样去要求年轻的一代人去坚守,去崇高,去不以金钱衡量别人。我们的安全感来自于哪里?
走在大街上,我喜欢去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,我发现,没有一个人的脸是真的柔和的,很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焦躁,都带着戾气,带着不耐烦,带着些许的紧张。
电视上网络上总是有专家出来指责中国的老百姓不会享受,不舍得消费。其实,我想,经济学家自己心里或许也是清楚的,当一个人的医疗、教育得不到保障的时候,他怎么会舍得消费。前几天,与同事聊天,女人之间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孩子,说起孩子的身体,一个同事说去年光孩子生病住院花费2万,所以去年一分钱没存。我和老人说话,也都是说,你们只要不生病,就是对子女最大的付出与贡献。
所以,我们更需要的可能是保障,这些东西都有了以后,我们才能去谈下一步的行动,只是,这是国家和政府的事情,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十多年以后,我才形成一个理念,那就是去接受我们不能改变的事情,去改变我们能改变的事情,然后在这两者之间做出平衡。那么在当下的中国,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去寻求一种安定感,把外在对你的评价降到最低最低。之前,当别人问我,怎么工作这么多年,还是辅导员呢?我会有一种汗颜,但是到现在再听到,就有一种坦然了,因为我知道,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,我对得起我的工作,我的学生就可以了。
记得谁说过,转型期的中国现实,让学校真善美的普世价值观教育变成了“虚伪的道德说教”。那么作为教育者的我们,是进行更适应现实的教育还是继续我们的普世价值?教育与社会的脱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?
作为教育者的个体,很多次,我都在问自己,我能怎样,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,想起胡适的话:“渺小的个人在那强烈的社会熔炉里,往往经不起长时期的烤练就熔化了,一点高尚的理想不久就幻灭了。抱着改造社会的梦想而来,往往是弃甲曳兵而走,或者做了恶势力的俘虏。你在那俘虏牢狱里,回想那少年气壮时代的种种理想主义,好像都成了自误误人的迷梦。”
时代裹挟着个人,个人的力量到底能够起多大作用,其实,很微小吧。但是,我一直想,即使微小,如尘埃,如羽毛,也要奋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吧。就像神话里的西西弗斯,他努力地推着石头上山,但是刚刚推到山顶,石头便又落了下来,他只好又继续走下山来,去推那石头,一年又一年,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信念:说不定哪天就推上去了呢?
所以,我想,每个教育者也应该如此,因为说不定,哪天,这世风日下的风气就在教育者的努力下改变了呢?哪怕只是一点点呢?哪怕只是对人最简单的尊重,只是对人最简单的关怀,都是让人欣喜的,不是吗?